紫光书屋>都市青春>西山璧 > 十八、
    当时阳光正烈,他们在路边的树林里小歇。秋意正浓,望出去是苍绿与金黄的交错。远处的山巅有翻卷的云群与飘忽的白雾,民间喜欢将那称之为诸神的呼吸。那个男人如常地先替阮鲜鲜铺好毡毯备好酒具果盘待她落座后方才取了水囊去不远处的溪边装水,梁忘说他也想去那边方便。沈天珏不想搭理他,阮鲜鲜更不想,于是他俩来到溪边,一个去打水,一个便站在岸边观望。

    梁忘当然不是真的想方便,他只是心情愉快以致有些失智,于是犯下了所有人在这种时候最易触犯的毛病——多管闲事好为人师。他突然问:“你为什么不肯对她好一点?”

    那个男人明显愣了一下。他慢慢转过头,用一种压抑不住的困惑与惊讶目光看向他。梁忘便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不肯对她好一点?”

    他反问:“我对她不好吗?”

    梁忘道:“给她不想要的,却不肯给她想要的,我不认为这叫好。”

    他沉默了一下说你知道什么是她想要的什么是她不想要的?梁忘说我只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她不想要的。他满是伤疤的脸上挤出一个令人颤抖的苦笑。他突然问那你呢?你昨夜那样对他是为了满足自己一时之快还是因为爱他?你那样对他是好吗?是他想要的吗?

    梁忘想想说我不确定,他又沉思了一下,说但我不后悔,他是个好孩子,我会负责。

    他这话又或者是“负责”两个字触到了那个男人的痛处,他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尖针般恶毒的嘲讽,又旋即转过一种绝望的悲凉,最后又变为沉痛,他实在是个温和的男人,所以他最后只说:“负责。你俩都是男人,你知道,你并不需要对他负责,没有人需要你对他负责。”

    梁忘说这同男人女人无关,他需要,我就给,他不需要……他说到这突然失笑,喃喃地道:“搞不好是我需要。”

    那个男人又露出了那种令人战栗的苦笑。他说你说得对,是我需要,我不能给她想要的,我是个自私又无能的男人,不,我甚至不是个男人!但我不能离开她,至少现在不能。

    梁忘说因为我们?他顿了一顿,又道:“还是因为其他东西?”

    那个男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凝视了他好一会儿,突然道:“多年以前,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位夫人来庙里还愿,她的容貌同你有八九分相像。”

    梁忘不假思索地说或许说不定便是我母亲吧。他便又冷下脸说也或许只是凑巧相似的陌生人。梁忘便笑笑。他说你不问我是在哪里见到她的?梁忘说你这不就替我问了吗?那个男人怔了一怔,这回是真的笑了。他说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在乎?梁忘说谁说的我若什么都不在乎还会带着你们走这一路?只是我在乎的只有现在与将来。过去,他顿了一顿,说你知道的,我忘记了。

    他说忘记了的时候毫无遗憾与失落,就像在说我掉了两文钱一样随意,那个男人便轻轻叹了口气说:“你真是我遇到过最冷酷无情的男人,爱上你的人真是可怜,因为你根本不会爱任何人,你没有心。”

    梁忘觉得自己很冤枉。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爱这种东西令他困惑,他想那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比起它的另一个形态欲望它显得过于做作与无常,远不如前者简单坦率。像深夜的海。

    他今日第二度想到海。

    但那个男人的指控,他想,不知为什么让他觉得熟悉,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人,没有心的人。赵南雪总爱说他说不定是个菩萨,但菩萨可不就是不会爱任何人没有心的吗?

    但沈天珏是那么鲜活真实的一个人。他回去时他在假寐,虽然闭着眼睛,呼吸却明显顿了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沈天珏偷偷将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来看他,这回换他假寐,但那目光是那样炽热刺得他生疼,他只好又睁开眼睛回看过去。沈天珏的脸便慢慢地涨红了,他终于忍受不住站了起来,说我去方便方便。

    通常男人说去方便的时候至少有一半都不是真的方便,所以沈天珏只是对着那棵树发了一会儿呆,但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目光一瞥看到那四个脚夫围着棺材亦在歇息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似乎从未见过那四个脚夫去方便。